民企永洋钢铁重组记

短短一年间，是什么令“并没有太大经营压力”的永洋钢铁对被兼并重组的态度发生逆转？

就在一年前，河北邯郸的民营钢铁企业河北永洋钢铁有限公司（下称永洋钢铁）对于河北省最大的钢铁集团—河北钢铁集团（下称河北钢铁）抛过来的橄榄枝还不予考虑。

当时，河北钢铁董事长王义芳在某个宴会上表示“如果河北钢铁要兼并民营企业，愿意重组像永洋钢铁这样有特色的企业”。而永洋钢铁副总经理那军则公开回绝：“永洋钢铁还没有要和其他钢企进行重组的意向。”

但如今，永洋钢铁董事长杜庆申正等待着与河北钢铁尽快签订重组协议。“基本协议均已谈拢，本来在国庆前就可以签约，但由于河北钢铁希望能与几家民营钢企一同签约，推迟了与我们的签约时间。”杜庆申向本刊记者透露。

如果签约顺利，这将成为河北钢铁在河北省内整合的首批民营钢铁企业。

短短一年间，是什么令“并没有太大经营压力”的永洋钢铁对被兼并重组的态度发生了逆转？永洋钢铁甚至还接受了河北钢铁提出的“特殊重组模式”—河北钢铁不对永洋钢铁进行资本投资，只向其输出管理、技术和原料等，而永洋钢铁则向河北钢铁支付一定比例的管理费用。这是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奇怪的重组模式，因为业内一般认为，民营钢企在管理上相对国有钢企更为严格而有效率。

但一年的时间里，民营钢企的生存环境改变太大，以至杜庆申不得不重新考虑永洋钢铁未来的发展去向。随着近年来各级政府对钢铁行业调整与兼并重组要求的频频紧催，民营钢铁企业面临的政策风险已越来越大；再加上钢铁行业利润率的急剧下滑，市场需求缩减，市场前景不容乐观。

“既然永洋钢铁规模小，始终难逃被兼并重组的命运，与其到最后被动选择，不如趁早主动选择一个更好的‘婆家’。”在杜庆申看来，在这一大方向下，重组已无可避免，方式无足轻重，“何种重组形式不重要，河北钢铁要控股，要全部收购都可以。”

在河北，越来越多像永洋钢铁这样的民营小钢企，将主动投入到国有大钢企的怀抱。而为保住全国产能第一这个目前岌岌可危的市场地位，河北钢铁也正在积极张开收编的大网，“我们在河北省各地调研，考察收购目标。”河北钢铁副总经理孔平日前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

按工信部有关要求，2010年-2011年钢铁企业兼并重组方案应于10月底前上报。据本刊记者了解，河北省钢铁企业的重组方案也将在这一时限之前完成论证、审批并上报。留给河北钢铁“圈地”的时间并不多，而囿于目前资本实力，河北钢铁仅能择取松散型、委托经营管理模式“圈入”民营钢企，但这为未来的合作或整合埋下隐忧。

钢企微利时代

“事实上，自己辛苦打拼发展起来的企业，任何一个创始人都不愿意轻易卖掉。就像国美黄光裕，连企业控制权都不愿意失去。”一位熟悉永洋钢铁的人士对本刊记者表示，选择出售自己的企业，对于民营钢企拥有者来说，实在是无奈之举。他分析称，“现在民营老板做钢铁，一是担心市场风险，二是担心政策风险。”

在河北省的钢铁企业中，永洋钢铁是一家典型的民营小钢企，经历过民营钢企最波澜壮阔的年代。永洋钢铁由杜庆申创立于1993年，成立之初，像河北众多民营钢铁企业一样，仅上马了一条线材生产线。1995年生产线刚投产不久，就遭遇中国钢铁市场大滑坡。

“当时产品堆积如山，企业负债达到了3000多万，连公司惟一的一辆小车都拿去顶账了。”一位永洋钢铁副总回忆说。但市场支撑着公司的信心。当时永洋钢铁成立了一个市场调查小组，分赴全国各地调查研究，发现中国轻轨产品的年需要量达30万吨，大企业却不愿生产。于是，永洋钢铁调整产品结构，果断转产轻轨。这帮助永洋钢铁渡过了第一次危机。后来永洋钢铁还遇到过周转资金不足等等困难，但“从未有过危机感，也从未想过用重组来解决公司面临的困境”。原因很简单，“因为有市场，挺过去之后，利润就很可观。最好的时代，投资一个钢铁企业，两年就能把本钱收回来”。

这样的时代正在过去。自2009年以来，钢铁企业的销售利润率急转直下，进入了一个微利时代。杜庆申自述2008年永洋钢铁利润是1.2亿元，2009年达到了1.4亿元。但和杜庆申一起打拼创业的一位永洋钢铁副总经理却对本刊记者坦言，“虽然现在公司利润进入了亿元行列，但是在金融危机之后，我们明显感觉到市场环境已今非昔比。”

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下称中钢协）副秘书长李新创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在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前，钢铁企业的销售收入利润率一般在7%-8%之间，有许多钢铁企业甚至可以达到10%。即使在金融危机爆发的2008年，销售收入利润率也在5%左右，但2009年下滑到了2.9%。另据中钢协统计，在今年前五个月，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平均销售收入利润率为6.07%，中钢协会员企业平均仅为3.67%。

需求在减少，成本在日益加重，而盈利水平则在迅速下降。上述熟悉永洋钢铁的分析人士告诉本刊记者，在中国轨道用钢市场中，市场需求较大的一块在重轨，即铁路轨道。目前能生产重轨的主要是鞍钢、包钢、马钢和攀钢四大国有企业。“永洋钢铁主要面向矿山、基础性和资源性行业生产矿工钢，但现在中国煤炭企业的兼并重组使矿工钢需求也在不断下降。”他透露，永洋钢铁今年的盈利情况并不乐观。

逃不过的重组命运

在市场环境恶化的同时，政策风险亦步步紧逼。所谓的政策风险，即各级政府对钢铁行业的行政命令式的整合规划。永洋钢铁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与挑战。

其实从2005年《钢铁产业发展政策》发布伊始，政府一再要求中国钢铁行业提高集中度，兼并重组。不过，当时的重组风暴并不猛烈，重组更多在国有企业之间进行。2008年《钢铁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出台后，民营钢企方成为首当其冲的调整对象。

作为钢铁大省，河北省民营钢铁企业产钢量从2000年的280万吨飙升至2005年的4615万吨，占当年河北省钢产量的62.47％。大部分民营钢企将遭遇被兼并重组的命运。此后几年民营钢铁企业之间不断重组，到2009年，中小型民营钢企产量份额已下降到40%左右。

河北省一些资质较好的民营钢铁企业在2008年开始了大规模重组。2008年底，由唐山民营钢铁企业组建的河北唐山渤海钢铁集团、唐山长城钢铁集团正式挂牌。其中唐山渤海钢铁集团由丰南国丰钢铁牵头，12家民营钢铁企业参与整合而成；唐山长城钢铁集团由唐山的27家民营矿山、钢铁、焦化、物流企业组成。按照当时产能计算，整合后，唐山渤海钢铁集团、唐山长城钢铁集团总规模达到2800万吨，占唐山地方钢铁产能的51.7%。其中唐山渤海钢铁集团1500万吨，唐山长城钢铁集团1300万吨。

然而，“渤海钢铁集团和长城钢铁集团至今都未获‘准生证’。”河北省发改委冶金建材处一位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工信部迟迟未对这两桩重组案签字同意。

2009年12月9日，几易其稿后，工信部公开发布《现有钢铁企业生产经营准入条件及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下称《准入条件》），要求“2008年度普钢企业粗钢产量100万吨及以上，特钢企业50万吨及以上”才能获得准入资格。《准入条件》的发布，令民营钢铁企业更加人心惶惶。

“对达不到准入条件的钢铁企业来说，未来的出路只有两种：要么被其他企业兼并；要么退出钢铁行业。”上述河北省发改委人士对本刊记者透露，“河北省钢铁企业的重组方案将在10月底前进行论证，然后审批通过，最后上报给国家主管部门。”

2010年8月9日，工信部印发了贯彻落实《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大节能减排力度加快钢铁工业结构调整的若干意见》有关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抓紧制定2010年－2011年钢铁企业兼并重组方案，并定于今年10月底前上报。

从河北省发布的《关于推进大型企业集团培育整合工作的通知》（下称通知）中，可见河北省钢铁企业重组方案的端倪。通知指出，未来3年-5年，河北省将重点支持培育整合河北钢铁集团等12家大型企业集团，河北钢铁集团、渤海钢铁集团和长城钢铁集团三家企业被选定为钢铁行业兼并主体。

像永洋钢铁这样小规模的民营钢铁企业，如何能逃过被兼并重组的命运？“要想不被兼并，就得扩大产能，但这需要资金与政策的扶持。”上述永洋钢铁副总经理说——现在连国企或规模较大的民企想扩大产能都很难，何况永洋钢铁。

杜庆申和永洋钢铁的高管们都清晰地意识到，只有通过联合，找到一个好的“婆家”，才能避免淘汰出局。

河北钢铁大收编

据杜庆申介绍，邯郸市发改委曾要求邯郸市紫山特钢有限公司联合永洋钢铁、建发轧钢、永兴钢铁、通兴型材、恒兴金属制品、金山物资等六家钢铁企业组建邯郸市紫山特钢集团，但最终没有实现。

“紫山特钢本身规模和我们相当，如果要找‘婆家’，肯定要找一个更好的。”上述永洋副总经理解释称，他认为永洋钢铁的设备、产品都不错，有谈判的资本。

尽管一年前并未意识到时局之变，顺手接过王义芳抛来的橄榄枝，但在现今情势下，永洋钢铁将心仪的“更好的婆家”很快锁定为河北钢铁。今年年中，双方开始了正式接触。

“现在河北省希望河北钢铁重组民企钢铁，在河北钢铁做大的同时，提升整个河北省钢铁企业的水平和产品结构。”河北钢铁副总经理孔平对本刊记者称。面对全国如火如荼的钢铁企业兼并大潮，为保住全国产能第一这个岌岌可危的位置，河北钢铁也向永洋钢铁等民营企业敞开大门。此外，王义芳曾在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透露将把兼并重组的精力更多放在河北省内。

“我们在兼并河北省民营企业时，比较看重兼并重组目标的装备水平。”孔平表示，重组目标的设备肯定不能在淘汰落后产能之列。

目前永洋钢铁建成了直径800毫米和650毫米轧机生产线各一条，以及两条500毫米轧机生产线，开发了重轨钢、弹簧钢、齿轮钢和轴承钢等高附加值产品。“我们企业的装备和技术指标都达到了国内同行业的先进水平，产品质量一直以来也好于同行业产品。”杜庆申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

“谈判很顺利，河北钢铁提出一个合作模式，永洋钢铁并未过多反复，很容易达成了共识。”一位参与交易的知情人士透露。据其介绍，目前双方达成意向的合作模式并未涉及到股权重组，而是河北钢铁向永洋钢铁输出管理，永洋钢铁则向河北钢铁支付一定比例的管理费用，“类似于委托经营管理，名义上归属于河北钢铁”。

孔平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也明确表示，目前河北钢铁重组民营钢企不会考虑在资金和资本上的重组，“我们不会出资金收购企业”，河北钢铁希望通过技术输出、管理输出对民营钢企重组。

这得到了永洋钢铁的认同。“加入到河北钢铁这个大家庭后，永洋钢铁将会获得比较稳定的原料供应和比较好的销售渠道。”杜庆申表示。根据北京钢联资讯总监徐向春的测算，永洋钢铁一年大概需要100万吨钢坯作为原料，河北钢铁足可保证供应。

在中钢协一位副秘书长看来，河北钢铁这种模式，可以以最小的成本完成河北省主管部门的要求。“因为河北钢铁无需出资，就可将民营钢企收归旗下，进行‘圈地画押’，尽管只是名义上的重组，但毕竟已归属于河北钢铁，可以纳入产能统计。”

但亦有其他一些钢铁业内人士认为，河北钢铁这种重组模式未来要想达到实质整合，“还有很大的难度”。对河北钢铁来讲，主要风险在于——如果民营钢企在河北钢铁的庇护下发展壮大，但双方又没有明确的股权关系，一旦市场气候或政策环境发生变化，难免发生纠纷。“河北钢铁要重组，还是需要解决股权问题，免得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位市场人士如此提醒说。